“智能手表显示我半夜会有疑似心悸、房颤的症状，我上网搜索发现，这是一个挺严重的问题，感到很焦虑，每天醒来像看考试成绩一样。”来自广东深圳的黄梦景告诉记者。
近年来，不少人购置智能设备，通过科技产品量化健康数据，掀起“智能养生”风潮。人们希望通过设备提供心率、血氧、睡眠等数据，为自己的健康保驾护航。主动进行“健康管理”，将健康理念从“治病”转变为“治未病”。
但不少用户表示，在购买了智能穿戴设备后，自己开始频频“为数据所困”。一方面，自己的心情仿佛在被数据“牵着走”；同时，也因此引发食欲减退、失眠等，形成“越努力离健康目标越远”的负面循环。这种赛博养生行为就像是一把双刃剑，引发讨论与质疑：数据真的能成为健康“判官”吗？面对数据引起的健康焦虑，大家应如何应对？
健康“管家”还是焦虑制造机
来自江苏苏州的余铜今年24岁，她购买智能手表已超过一年，将其用于睡眠、压力、心率及月经等相关监测，试图成为“健康优等生”。她告诉记者，在使用智能手表大约一周后出现了焦虑情绪：“我不停在社交媒体上搜索优质睡眠的标准、同龄人的睡眠得分，还会对比他人的运动频率和强度，关注别人使用的血糖测试仪、体脂秤等产品，最后还是想去三甲医院做个全面体检。”
而对于本身就容易焦虑的人群而言，过度关注健康数据让他们背负更大压力。“我确诊焦虑症差不多有两年时间。戴着手表，老是提示心率过快或者早搏，我就会感到紧张害怕。”来自河北邢台的张立说，“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，包括心脏、肠胃等，但也没查出实质性的问题，医生说是交感神经兴奋，肾上腺激素不正常引起的。后来我也去看了中医，说是心肾不交。”
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综合二科副主任医师姜思思认为，对于焦虑“易感”、或本来就有慢性焦虑的人群而言，智能设备为其提供健康数据，反而制造了更多焦虑的情境，造成一种焦虑“叠加”的状态。
“智能设备引起的焦虑，直接达到疾病程度还是挺少的。”姜思思表示，“智能设备通过信息与数据为用户提供了焦虑的‘素材’，所以智能设备有可能不是焦虑的因，而是焦虑的果，体现了用户本身的焦虑状态。”
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心身医学科主任医师卢伟则指出，数据焦虑与健康问题之间存在一种“链式反应”：“当我们陷入数据焦虑时，大脑会将其判定为一种‘威胁’，从而启动身体的应激反应。这个过程主要通过两个系统完成，即：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和下丘脑-垂体-肾上腺（HPA）轴激活，长期过度激活就会引发健康问题。”
健康数据不等同于健康状态
健康数据是否可以作为健康的“判官”？这个“判官”的“判决”又是否公正？
在社交平台上，部分购置了智能设备的用户质疑健康数据的准确性：“手表情绪检测数据准吗，怎么大多数时间都显示焦虑？”“体脂秤的体脂率是不是不准啊，感觉越练体脂越高。”“感觉心率过快，结果显示心率正常……”
针对用户主观感受与测量数据不匹配的情况，卢伟指出，智能手表的心率测量易受多种因素干扰，最终导致“感受”与“数据”出现偏差。
“健康数据不能完全客观反映健康状态。”卢伟补充道，“它是评估健康的重要参考，但受测量方式、个体差异等多种因素影响，存在一定局限性。例如智能手表在不同环境下由于传感器精准度不够会产生数据误差，家用血压仪未定期校准、受外部信号干扰也会产生数据误差。同时，数据解读也可能造成误差，单次数据并不能准确反映健康状况，还需结合其他检测或临床症状综合诊断。”
由于缺乏科学解读数据的能力，用户可能“夸大”健康数据的作用，或对数据产生误读，不仅无法正向“管理”健康，反而造成困扰。余铜告诉记者：“我会因为睡眠监测的‘你今晚的睡眠质量超越了90%的人’而沾沾自喜。有时候一觉醒来本来神清气爽，却因为屏幕上的‘质量一般’，一度怀疑自己的感受出了错。”
“目前市面上的智能设备会为用户提供各方面的健康数据，但这些数据并非都是用户需要的。”姜思思解释道，“我们现在其实处于一个信息过载的时代，这些数据本身是有‘重量’的，过多的信息会造成压力。同时，缺乏正确解读健康数据的能力，或是不准确的解读都可能引起焦虑。”
关于如何科学看待健康数据，而不被数据“捆绑”，卢伟表示：应把数据当作“健康参考”而非“绝对标准”，结合自身感受、长期趋势和专业解读，避免单一依赖或过度焦虑。“一是不纠结单次数据，动态观察。二是结合主观感受，让数据匹配身体状态：若数据显示正常，但你持续感到头晕、乏力、心慌等不适，不要忽视身体信号，需进一步检查或咨询医生。若数据出现异常，但你没有任何不适，可先回顾测量时的状态，排除干扰因素后重新测量，再判断是否需要干预。三是掌握正确测量方法，减少数据误差。”卢伟说。
而在面对数据带来的不确定性时，寻求“专业解读”、避免自行判断同样必要。“不仅是智能设备会带来数据焦虑，目前更常见的是患者去医院检查，查出不一定有意义的异常，然后焦虑到病理程度。”姜思思表示，“目前检测设备越来越精密，很多以前查不出来的身体指标变化现在能查出来了。很多人的体检单上都会有一堆‘箭头’，但这些数值不一定都具有病理意义，如果不具备解读能力、对不确定性耐受度低，建议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。”
学会自我调适，与焦虑“和解”
面对健康数据带来的焦虑，有人能够觉察到自身状态变化，主动寻找焦虑源头，并自我调整。来自深圳的田多多表示：“最开始使用智能手表的时候会感到焦虑，主要是手表显示HRV（心率变异性，反映逐次心跳周期之间的时间差异——记者注）比较高，睡眠评价低的时候。但我查询相关资料，了解对应指标的含义后，也就逐渐淡定了。”
什么情况下需要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？姜思思指出：“第一种情况是诱因轻微，但是焦虑和担心特别强烈且持续。第二种情况是焦虑对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，比如吃不好饭睡不着觉，甚至出现坐立不安，心慌、手抖、出汗等症状。”
同时，姜思思认为，要“拔除健康焦虑的苗子”，重要的是“把自己当成一个健康个体来生活。你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，身心状态就会更贴近那种情况”。姜思思表示，有一些“健康相关行为”其实并不是必要的，“现在有人会按‘最糟糕的情况’要求自己，好处是最大限度减少了有病没发现的风险，但同时这些人的‘健康水平’成本也更高：需要处理更多信息、付出更多健康‘劳动’，异常信息和不确定性增加的同时，自己也更焦虑了。”
智能设备提供的健康数据本身并不直接导致焦虑，问题在于用户如何看待智能设备与健康数据，以及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。为此，卢伟给出了科学使用智能设备的建议，核心原则是“按需选择、合理监测、理性解读、设定边界”。
卢伟建议，可将连续1-2周的数据整理成曲线，观察变化趋势，而非纠结于某一次测量的数值高低。当发现数据长期异常时，应及时将记录的趋势数据带给医生，由医生结合病史、症状综合判断。她建议，若查看数据后频繁感到紧张、焦虑，可适当减少监测频率或暂时停用设备，通过定期体检替代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黄梦景、张立、田多多、余铜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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